在小说《高兴》中有个被讨论不多但我认为十分重要的意象——“锁骨菩萨”。
这一意象在小说中共出现在六个场景中,自刘高兴第一次见到后他就一再回想起“锁骨菩萨”,直到小说最后刘高兴驮着五富生前的被褥卷儿要带五富的魂魄看看西安的繁华时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锁骨菩萨塔前。
“锁骨菩萨”和刘高兴的心灵有着重要的联系,对刘高兴而言“锁骨菩萨”不止是一个传说中的菩萨,而是他和同他这样的人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那个曾在尘世中被唾弃的女子,原来是普渡众生菩萨,那么孟夷纯也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
刘高兴对“锁骨菩萨”的理解也是他对自身遭受痛苦的升华。刘高兴第一次见到“锁骨菩萨”是他在塔街帮人搬古董的时候,他从碑文里读到,原本世间有一风流女子人尽可夫,死后大家才知道这原来是锁骨菩萨,她从事佛妓之职而普渡众生。
之后刘高兴经常在自己被人欺辱的时候想到锁骨菩萨。当他发现他所爱的孟夷纯是妓女时难以接受,但当他知道锁骨菩萨后认为孟夷纯就是锁骨菩萨,这一想法不但解决了他无法接受孟夷纯职业的问题,甚至使孟夷纯连同她所受的苦难在他心中变得圣洁。
对于高兴而言,“锁骨菩萨”这一概念本身的存在就给了他精神上的支撑力,让他对苦难有了另一种解读,让这世界有了另一种可能性,既然锁骨菩萨在凡间的时候人人都只知道她是低贱的妓女看不到她菩萨的一面,那么很有可能现在的孟夷纯或者自己哪怕在现世活得很低贱,也有可能自己就是锁骨菩萨。
这种可能性净化了刘高兴的痛苦,给一切污秽都涂上圣洁的光亮,因此给了他继续下去的支撑力。值得注意的是“锁骨菩萨”这一意象本身具有双面性,一方面她做污秽的事,但另一方面她是为了普渡众生,她比谁都圣洁;一方面她是高高在上的菩萨,但另一方面她又曾真实地生活在人间。
这种污秽和圣洁的模糊,菩萨与凡间的模糊,让原本就把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混在一起的刘高兴更加迷惑了。
而这正是刘高兴悲剧产生的原因,当他总是把自己的幻想当作真实的时候,在面对现实问题的时候容易采取错误的态度、使用错误的方法,心中的执念与现实之间的裂缝逐渐增大以致最后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电影《高兴》中删去了“锁骨菩萨”这一苦痛和圣洁并存的意象,而是给刘高兴的心里种进了一个理想,那就是造飞机。
如果电影《高兴》中的核心意象造飞机在小说中有来源的话,也许源自小说中刘高兴流泪后的一段。刘高兴流泪是因为想到别人都认为自己体面、不像个捡破烂的,可自己偏偏就是捡破烂的。
除此之外,哪怕身边的五富等人认为他很有本事,但真正的难处只有他自己知道。进而,刘高兴再次琢磨自己与西安的关系,一只肾在一个西安人的身体里,那自己也该是城里人,刘高兴便下定决心要找到这个人。
此时,刘高兴仰头“天空上正飞过一架飞机,飞机拖着长长的一道白云,不,是飞机把天划开了一道口子”,在看到飞机飞过的景象前刘高兴坚定了要找到用着他另一个肾的人,这是他心中自己与西安城内在的联系,坚定了找到这个人的决心就是坚定了要留在西安的决心。
此时刘高兴眼中的景,是他自己情感意志的投射,从“飞机拖着长长的一道白云”这一客观景象到“飞机把天划开了一道口子”,划开口子的动作更有力,同时也有一股狠劲儿,就像刘高兴此时抱着一定要留在西安城的执念要去找那个人,这执念也是对自己的狠。
电影《高兴》的片头就是刘高兴驾着飞机飞起的镜头,之后刘高兴在日常的拾破烂工作中收集造飞机所需的零件,并自己绘制图纸,与朋友们一起建造飞机。
在这些场景中也展示了小说所没有展示的内容:破旧但整洁且配色碰撞的住处、刘高兴等人精神饱满的生活状态、一起造飞机时亲热的朋友关系、这群人因专注和热爱而散发出的魅力。至孟夷纯被抓,急需用钱的时候刘高兴和五富找韩大宝帮忙,韩大宝帮他们联系好,只要能在第二天开着印有铁公鸡品牌图案的飞机绕西安城一圈,就能给刘高兴五千元。
经过刘高兴和五富的努力,第二天飞机真的能上天了。但是五富在前一天晚上大醉后后第二天双医院,很快咽了气。
刘高兴带着咽气的五富坐在飞机上,飞在西安的上空,而五富在空中渐渐醒来,呕吐之后病就奇迹般地全好了。
刘高兴和五富飞在天上的时候,响起了恢宏的《欢乐颂》前奏,之后镜头渐渐拉远,刘高兴的飞机远远飞在西安城上空。下面不同行业、不同身份的劳动者们一起仰望着刘高兴的飞机合唱《欢乐颂》。
这包括挤在公交车上的乘客、切肉卖肉的中年妇女、腰鼓队的妇女、工地的建筑工人、学校里的学生、按摩店的年轻女性、瘦猴、韩大宝、拘留所中的犯人等等,紧接着的画面是刘高兴的飞机朝着太阳飞去。
这一系列富有象征意味的镜头将刘高兴、五富乘坐飞机飞上天空的形象升华为劳动人民心目中真正的“欢乐女神”,人们充满希望和热情集体高歌的场面正与小说中处境悲惨的农民工群像形成对照,表现出电影创作者试图在影片中改写劳动人民命运的意图。
之后刘高兴靠着飞机宣传的钱救出了孟夷纯,实现了大团圆结局。电影最后的画面是五富骑着五颜六色的三轮车载着刘高兴与孟夷纯飞上天空。
此时的插曲是黑撒乐队专为《高兴》创作的《欢乐颂》,相比贝多芬的《欢乐颂》而言节奏更快、架子鼓的加入强化了节奏感、方言合唱的方式使得曲风更接地气
造飞机这一意象脱离了日常生活,似乎与一个捡破烂的人距离很远,但电影中的刘高兴也并非固有印象中的拾破烂者,他自尊自信、勤劳、聪明、上进,他阳光的形象与造飞机这一意象给人带来浪漫、理想化的感受相符合。
同时,该电影中添加了造飞机意象,能够为这一喜剧片增添追求梦想的精神力量,提升影片的精神高度。通过核心意象的替换使电影的内核直接由悲剧转变为喜剧。
除此之外,电影的英文单词是movie,它的词根是mov,表示运动的。早期的电影就是在屏幕上放映人的活动,并且电影是光影的艺术,观众主要是用眼睛来看的,人的视觉本身就更容易被动态的事物所吸引。
可以说,越是“运动”的电影,就越好看。
从这一角度来看,“锁骨菩萨”这一意象是一个建筑物,它本身是静止的,通过电影来表现的话更多只能通过镜头的运动或者周围人的运动来增加动态感;而造飞机这一意象是动态的,在电影中可以通过制造的动作、飞行的动作等多种动态的形式来表现。
因而,对于电影《高兴》而言,造飞机这一意象要比“锁骨菩萨”这一意象更契合电影的表现形式,更容易拍得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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