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歌爆红了。
确切说是翻红。
收录在朴树《我去》专辑里的——
《乐队的夏天》中被盘尼西林乐队翻唱。
这首歌的制作人张亚东,没忍住当场热泪盈眶,甚至需要借助纸巾暂停感慨。
这一幕,是年对年的对话。
张亚东也再一次被记起,被议论。
感动于他的落泪。
感动于在音乐面前的真实。
更感动于时过境迁、万般感慨之后的那句——
“特别好。”
张亚东是谁?
这个问题不只投射着我们的千禧年记忆。
也正在照进未来。
特别好
20年前,《NewBoy》充满着暖洋洋的心情。
像一个兴奋的小孩,穿新衣,吃糖果,盼着要快点过年。
无论是演唱者朴树、还是制作人张亚东也并没有认为它是一首多么牛掰的作品。
专辑交货时间迫在眉睫,两个男人为此焦虑、争吵。
朴树想磨,想慢。
张亚东要确保交工,要快。
在《乐队的夏天》总决赛,朴树承认当时“我不想管了”,就扔给了张亚东。
于是朴树与张亚东矛盾的性格,阴差阳错地成全了这首歌——
世纪之交,一面是兴冲冲往前跑,一面又怀旧着拖延。
一个是任性而很有才华,一个是隐忍而很有才华。
年轻鲜活的脸上,折射了太多的可能性。
△年《那时花开》,朴树27岁,周迅26岁,张亚东30岁,他们正年轻
那个时候,这些年轻人敏感、文艺,绝对不会一言以蔽之,以“特别特别好”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们像孩子一般,无论是外面的还是内心的世界,诱惑着、刺激着他们的创造力。
年,张亚东第一次成功监制了王菲整张原创国语专辑《浮躁》。
这张专辑也可以看成是,有才华的年轻人的名场面。
除了张亚东,27岁的王菲、窦唯和黄伟文、35岁的林夕都出现在这张专辑。
他们要表达的是:都说年是世界末日,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燃烧、表达、躁起来。
张亚东的危机感,比王菲、窦唯这样的京腕儿要来得强烈太多了。
山西大同长大,母亲是梆子戏演员,从小随大人四处演出,13岁加入当地的歌舞团。
按他自己的话说,那时的经历,和贾樟柯导演的《站台》如出一辙。
工作时,编着言不由衷的歌。
放工后,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当年故乡的音乐资源极其匮乏。他也曾经坐往返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只为了买一盘卡带。
大同,就是张亚东的“站台”。
20年后,功成名就的张亚东在节目现场说:
大家对年充满了憧憬,觉得一切都会变得很好,结果好吧,就是我们都老了……
所以,所以特别特别好。
赛后,他在微博上转发翻唱的视频,说:“听到了我以为已经忘掉,但却一直没有忘记的青春岁月。虽然这种感动比较浅层,但我毫无办法。”
所以,什么才是“特别特别好”呢。
是那个闭塞、渴望挣脱的文工团生活?
还是那个要跟朴树争吵、被公司逼着交出作品的唱片公司?
都是。
每一种经历都是痛过的,又因为痛感推动着少年的蜕变、坚强。
又都不是。
做音乐的苦、累还有不可言说的妥协,在环境里被灼烧过的疤又都清晰可见。
高晓松对于年与年的世纪之交,多年后也有类似的感叹。
如今我们老了,平凡得如同路边的树木。虽然不再呼喊奔跑,却默默生出许多根,记住许多事,刻下年轮,结出果实。
特别特别好。
是因为,张亚东、高晓松还有朴树、周迅、窦唯、王菲等,还在。
经了那么多事儿,反倒要轻描淡写。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沉默如谜
据Sir观察,不成文的规则。
千禧年崭露头角的一批创作者,人格魅力与说话疏密成反比。
绝少在公众面前表达,惜字如金的,往往得到更持久的青睐、赞赏。
比如张亚东。
在《圆桌派》里,窦文涛调侃张亚东:“多少女明星喜欢他呀。”
“她们”是:
瞿颖、高圆圆、莫文蔚……
而同一期的嘉宾刘索拉则一语中的了他性吸引力的根源——
不说话。
低调、内敛的,并不擅长主动地谈起个人经历,更别提自己造梗、吹嘘。
即使节目里被冯唐和刘索拉近乎偷换概念地追着怼,也不恼,应承道:
对您说得特别对
流泪说“特别好”。
被怼说“特别对”。
好像没性格也没脾气。
哪怕曾经做过乐队,惊鸿一瞥地出过个人专辑。
但长期、稳定的音乐制作人身份,让他习惯于隐身在幕后,孤独作业,信任流程。
老搭档、老朋友王菲拉他上综艺《幻乐之城》,评价他是“来疏亲”,即“来往稀疏的亲密朋友”。
但是中国流行音乐史一定记得,关系稀疏的他们最亲密一幕:
年,王菲在日本东京武道馆开唱,翻唱了黑豹乐队的《Don’tBreakMyHeart》。
原唱窦唯在打架子鼓,而张亚东则弹吉他伴奏。
还需要说吗。
都在音乐里了。
其实,偶尔张亚东也有话密的时候。
在谈鲍勃·迪伦拿诺贝尔文学奖时,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当然我个人意见啊,我是觉得他音乐,好像我没那么就是觉得,或者说是我最喜欢的,有多特别。但是他呢,我个人觉得,他可能自己听到获奖这个消息也会慌吧。我觉得回去自己看看自己写的东西,因为我确实个人觉得,因为确实我可能不觉得,当然我个人意见啊,我觉得还有更多其他的人,更应该得这个奖。
我觉得,我觉得,我觉得……
好碎。
张亚东在说什么?
他在强调“自我的局限”。
即,“我表达的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不能被认为是唯一的真理”。
一个创作者没有资格评价另一个创作者。
创作是自我、孤独的,这是张亚东深信不疑的。
他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一辈子无从认识,却早就应该熟悉,别查我的票,我只是一个不占地方的影子。”
Sir注意到《乐队的夏天》冠军夜,朴树中途说自己要回家睡觉,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连马东也有数秒的错愕。
唯独,张亚东像看一个大孩子一样,微笑着。
一个“自我”对于另一个“自我”的包容。
尽可能少说不说,如果要说,也只表达不强势、不进攻的自我。
这是张亚东需要的安全,也是他理解的体面。
利刃出鞘
作家毛姆曾经写过一句话: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徐浩峰也说过,刀的真意不在杀,在藏。
但必须有“锋”,否则何为刀。
含蓄体面的张亚东,不是没有态度。
在《乐队的夏天》中,你还是能在细节处瞥见他的锋芒。
——藏在一句句“特~别~好~”之后。
评价新裤子与Cindy合作的《艾瑞巴蒂》“特别好”,接着就指出:
对于我来说唯一的一点遗憾是,中间有一点点调上面……说实话,男的女的唱一个歌的时候,是委屈了Cindy的。
评价众人盛赞的九连真人“特别好”,接着就给出建议:
以后的那个对白的方面,确实你们得考虑有什么位置来一点普通话,可以偶尔搭两句,就是会突然让人记住一个东西。
节目总决赛,评价Click#15“特别好”,接着便委婉道:
因为他们表演太好,而且音乐技巧非常棒,可是这种只能是视觉和听觉上的享受。因为如果你要触及人的心灵的话,歌词还是非常重要的。你们本来可以把音乐做到那么极致,在歌词方面未来我期待你们,也一样可以做得特别极致。
……
话是入耳的,但温和之下同样切中肯綮。
这里的“特别好”,只是出刀前的起势。
刀要“杀”,人会“愤怒”,张亚东的底线是:
对音乐的尊重,和音乐人的尊严。
网上流传的一段被节目剪掉的音频片段里,是他的声音在严肃地说:
举例来说,唉我这首歌还没有完成,旁边一个人就会说屁话:“没完成有没完成的美啊,干嘛非要完成?”what?这什么玩儿意啊都是,没完成就是没完成嘛,我们为什么会给自己找一万条理由,想让自己变得合理,音乐是有门槛的,请大家尊重音乐,抱起那把吉他的时候要尊重这个吉他,要让他释放出属于他的声音,不要仅仅说自己……
这段话中,他为之据理力争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音乐”。
他特别强调,不要让自己的声音,超过了吉他的声音。
事实上几乎每一次,张亚东难得放下迂回,选择直白,都是因为这涉及他的底线,那就不能忍了。
在《圆桌派》里,张亚东和刘索拉、冯唐、窦文涛有一段有趣的辩论。
开头是张亚东说:
你知道做音乐人多苦吗你比如说在中国对无法想象的苦
张亚东不明白——
在当下这个社会,“叫苦”其实成为了一件不体面的事,容易被认为是选秀节目上的卖惨。
尤其是你在做音乐,在做艺术,一种阳春白雪的事,而且都做到功成名就了。你怎么能叫苦呢?
于是窦文涛立刻调侃他:
我看你现在就像个要饭的一样了
刘索拉也立刻揪出唐朝乐队的前吉他手老五的事迹来:
老五我觉得就是他有他的演出但他肯定不是歌星的那样的生活方式但是这么多年他每天十个小时练琴他到了这么大岁数了
言下之意就是,真的艺术家不看重物质的匮乏,在音乐中能够找到全部的慰藉和快乐。
张亚东被一番围攻,反而更认真地“叫苦”起来:
(老五的情况)原本应该更好我觉得像这样的人应该是至少有一个族群的人去支持他但在中国现在是没有现在就是大家都去一窝蜂地去追一个东西那其他人受到的这种当然我不是说物质这个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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