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前,稿子最好能发出来。”临走前王永涛叮嘱我。
他想在辍学第十年完成自己的25岁目标:写一本黑客技术书、站上世界黑客大会Blackhat演讲台、出一篇人物稿。
那次见面之前,我不认识王永涛,也不知道Sanr这个ID。朋友说他很低调,平日里不怎么吱声。我就奇怪:写书、演讲、又找人写专访,这还低调不懂包装?
和王永涛聊到最后,他就说:“没有办法啊,我也想跟窦唯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但是人家曾经牛逼过,我没牛逼过,我牛逼过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
一块石头在河里慢慢变圆润,很难说它是被磨去了棱角,还是适应了河流。唯有按住倒放再拉近视角才能看到答案。
黑客王永涛想一直生猛下去
一
那时平凉很凉,被窝很暖。天还蒙蒙亮,广播就在校园里回荡,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窝在被子里,像婴儿不愿降世。直到哨子猛响,宿舍楼才像马蜂窝被捅破,人群涌出,个个眯着眼,梦游似地往操场赶,集合,查勤,跑步,之后是晨读……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就这么拉开序幕。
王永涛的生物钟似乎比其他孩子都晚一些,另一种说法是他更懒。当校园书声琅琅,他还在梦乡。初一那年,他为自己赢得了“跑操自由”,令全年级同学羡慕。
班主任找他训话:你为啥不出早操?他说一跑步就胸口疼。老师皱眉:胸口疼,然后呐!?他说然后,然后就咳嗽……嗯……有时会咳出点血丝。班主任知道他在胡诌,也不好让学生当场表演咳血,就说你把这话说给教导主任听,看他信不。
王永涛真扯了张申请条,跑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碰巧屋子空着,放下就走了。后来,班主任真的不再问早操的事,也不知道教导主任和班主任是不是商量了什么。
这个初一学生就这么用一张纸条,几行歪歪扭扭的字,hack掉了学校的跑操制度。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hack。
睡到肚子咕咕叫,王永涛就起床,晃晃悠悠走到食堂,吃个早饭,再到教室。他的桌椅被老师特殊照顾,下令摞在教室墙角,他就自己搬下来,找个位置一放,偶尔也听听课,听得进就听,否则就当催眠曲。
当人弄不明白做一件事的意义,又感受不到其中乐趣,当然会犯困。
初一那年,王永涛对读书彻底失去兴趣。起初,他想弄明白在学这些的意义,但没人告诉他。渐渐地,他就感觉自己变成一匹马厩里的马,成天有人按着他的头喝水。左顾右盼,周围的马喝得还挺开心,令他诧异。
他说他天生就很自我主义,也不知道为啥。“几岁时在家吃饭,我妈做的菜不好吃,就不吃,绝不凑合。”所以在学校他也想逃走,变成一匹真正的野马,在平原上撒开腿奔跑。
村里倒是有几个野马,长他几岁,不上学,另一种说法是小混混,王永涛跟他们一块儿,没有困惑也不犯困。他学会了打架、逃课、上网。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杀人放火强奸吸毒,其他坏学生能干的事都干了。”
有时,他被老师的讲课声惊醒,用手背擦擦嘴角,一转身就从后门走出去,讲课声不会因此中断。教学楼后面有一堵墙,一个箭步翻过去,就暂时逃离这里的一切,再沿着路走多米,拐角就是网吧。
王永涛喜欢戴着耳机挨着墙角坐,来往人少,不易打扰。墙上贴着“未成年人禁止上网”,没谁在意。一到五六点,网吧里全是学生,在这个黄土高原上差不多排到五六线的小农村,网吧和孩子是共生关系。
这样的“自由”没维持多久,王永涛就付出代价。
一次英语课后,老师在黑板上写习题,招呼同学誊写到本子上,后排同学看不清,可以上讲台来抄。那天王永涛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听了课,还端起凳子和纸笔准备上台抄题。
走到教室中间,一只手忽然横在他胸前。英语老师问,你上来干嘛?明摆着不让他上台。他反手一豁,老师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然后他就被拽到办公室,罪名是“课堂上冲撞老师”。
老师让他写检讨,他反问:凭啥不让我上去抄题?老师说:就你?也抄题?我看你是想上去捣乱!争吵到激烈处,老师说:你根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王永涛一下子就呆住,想说什么,可嗓子眼儿堵得慌,算了。他扭过头去,一声没吭,走出办公室。
“你站住!”身后有人呵斥,他头也不回。教导主任就出来抓他,从四楼一路追到一楼也没抓住。他翻过那堵墙,听见另一边教导主任喊他名字,隔墙回应:别追了,回去吧。
王永涛还是没能逃掉。回家时,母亲正做家务,见孩子进屋倒头就睡,不知发生了什么。过没多久,学校就派人来通知,让她带着儿子过来。
当着同学和他妈妈的面,班主任打开了王永涛的课桌:零零散散的香烟、铁盆、保温杯、一扎扑克、小刀、酒、方便面、辣条、筷子、碗,还有一个大电水壶、绳子……不像个课桌,倒像个流浪汉的家。
班主任一边扒课桌,一边数落母子俩,每掏出一件东西,班主任的身体就变得高大了些,母子俩缩小了些。后来父亲也从市里赶来,那天下雨,王永涛低着头,看到父亲迈进办公室时,裤脚、鞋子边围了一圈泥。
又抄了几遍检讨,班主任还是不愿意签字。他听见父亲在楼道里教导主任求情,语气从请求到乞求,接连道歉。他记忆中的父亲,有性格刚硬,脾气火爆的一面,有黑白分明,直爽真诚的一面,却从没有如此卑微的一面。
面前的班主任依然咄咄逼人,王永涛越听越气,伸出手想指着班主任说没说的话——你为什么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我?哪知班主任恰好站起身,鼻子碰到王永涛的手,猛地坐了回去。办公室炸开了锅——“王永涛你敢在办公室里打老师!”
砰的一声,门重重撞在墙上,王永涛看见父亲冲进来,抓住他的衣领,一脚飞过来。他重重摔了出去,感觉胸口疼得喘不过气,嘴里有铁锈的味道。
那一幕在王永涛脑子里停留多年。虽然后来父亲四处托关系找到副校长让他继续留在班里,但他已经失去对学校和老师的最后一丝敬畏,没过几个月就正式退学。
父亲看他喜欢玩电脑,就给他在市里找了个私人开办的职业技术学校,上了三个月课,王永涛发现老师还在教最基础的Office基础操作,还成天让学生们缴各种费用,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一肚子火,又跟老师吵打起来。
二次退学之后,父亲带他去学了一年家装设计,学完上了几天班,还是不感兴趣。再后来,父母也拿他没辙,他自己去网吧当网管,真成了一匹野马。
二
扯这么远,终于讲到王永涛的黑客身份。王永涛说他从小就不爱读书,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天生的吧。
照这种说法,他跟黑客也是天生有缘。
有一天,他照常打开游戏,试了几次密码都不对,确认账号被盗。
这种开头就很容易落入一个俗套的少年黑客成长故事——叛逆少年是黑客奇才,却沉迷网络游戏无法自拔,直到一天号没了,被迫打通任督二脉,开始研究盗号技术,继而学到各种网络安全知识,大杀四方。最终他理解了黑客精神,迷途知返,浪子回头,遁入空门,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说起来,盗号真算是一种特殊的黑客传承方式,不少高手最初接触网络安全都是从被盗号开始。一个接一个,冤冤相盗,黑客的薪火便在一座座烽火台上延绵。
并不是小伙被盗号都成为黑客,就像并不是每个顿,被苹果砸中都能成为牛顿。
有的人被盗号之后很快能接受现实,也不想弄明白其中缘由,他们更适合修禅。王永涛睚眦必报,谁惹你,一定干回去,决不能怂,于是冥冥之中船头一摆,他就驶向另一个结局。
借助网吧网管的地理优势,他很快弄明白,并开始整天研究盗号技术,心想有朝一日把自己的号再盗回来。
08年前后,大家玩游戏流行开语音,一局结束,王永涛就喊话对方:你们战队有人开挂,我全部录下来了!接着甩过去一个视频,带木马的,对方一打开,聊天软件就自动关闭,弹出一个登录框。只要对方重新输入账号密码,王永涛的邮箱就会收到一封邮件。
整个过程的技术含量其实不高,木马是别人写好的,按照行业术语,那时他还是个“脚本小子”。回想起来,王永涛也觉得当时破绽百出——“自己的邮箱地址就写在木马里,万一遇上个会逆向和溯源的高手,分分钟暴露真实身份。”但在当时这些伎俩很受用。
那时,他压根没想过以网络安全技术为生,只觉得有趣,便没日没夜地倒腾。有一次他在Tools安全论坛刷帖,看到有人发帖招聘网络攻防渗透工程师,才知道原来这还是门职业。
电脑屏幕洒出一道光照在王永涛脸上,他透过折扇窗看到世界,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走出去看看。
一个同样搞安全的网友叫他来湖北,说在这边弄了一个事儿,你过来吧。王永涛在家正好没啥事,行,那就过去。
“胆子也是贼大,人都没见过就敢去。”王永涛回忆,当时坐的火车,头天晚上到西安,排队买了第二天的票,花50块在火车站的小旅馆住一晚,然后转车去武汉。
朋友带着他过了一阵子纸迷金醉的生活,一晚上在KTV喝酒,几万几万的花。服务员围在身边转,点头哈腰,哥长哥短的。十六七岁的西北孩子看了到金钱给人带来的快乐、地位。但他又感到不适,觉得这种生活很虚幻。
“都他妈是假的,都是在金钱的利益驱使下,现在去三里屯不也一样嘛,只要你有钱,大家就叫你大哥。我很讨厌这样!”
王永涛说,在武汉呆了一周,才知道对方的路子不正,所以他没留下。“不喜欢做那种事,跟我的出发点和选择背道而驰。”他说那次之后,他到现在都不爱去夜店或喧闹的酒吧。
回到平凉,行李箱里的衣服还没清出来,他又收到一份邀请,这次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网友,名叫柴坤哲,银川人,跟他一样的西北孩子。俩人在网上认识多年,但也没见过面,柴坤哲说在北京一个培训机构学编程,叫他也过来,他二话没说,拖起箱子又准备走——那时他脑门上可能写着一个“走”字。
三
临行前,父亲尝试挽留一下儿子,说要不然就留在甘肃继续读书,将来考个公务员。两个人音量越来越大,脸越憋越红,对话变成争吵,最终以王永涛的一记绝杀收尾:“我不想活成你这样。”
王永涛有一段拮据的童年回忆,他不想再穷下去,不想跟父母那样,为了一两千块钱而扣扣缩缩。
他记得有一阵子,父亲生病住院,腰疼到离不开床,住院花了一大笔钱。医生给出两个方案:手术和保守治疗,前者见效快,风险也不大,但需要数倍的治疗费。父亲咬牙回了家,每天靠药物和意志强忍疼痛。
他觉得只要自己出去,一定能改变。
那时他还不知道,父亲在他那么大时,也有一双眺望远方的眼睛,年轻时曾跑去新疆挣钱闯荡,没挣到大钱,生活也还过得去,二十岁出头,他遇上一个姑娘,后来就有了孩子。
年,孩子正要上初中,农村的教育环境令人堪忧,他想尽快挣钱把孩子弄到市里去,可那需要一笔钱,一个朋友说南方有挣钱的行当,他就去了。除了挣钱养家,他还想混出点名堂,给儿子做榜样。
这个不善言辞的西北汉子辗转湖南、广西和贵州,想做点小生意却屡屡受骗,没挣到钱,还搭进三年时光和不少积蓄,在耗尽最后一丝希望之后,他回到老家重操旧业,做家装设计。
一个外出想挣钱给儿子铺路的男人,就这么灰头土脸回了家,发现儿子已经上初中,跟老师闹得不可开交,作为父亲,他刚好错过了陪伴和引导孩子成长最宝贵的几年。老天爷总爱给人开这样的玩笑。
孩子18岁那年,在饭桌上对他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想到的却是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去南方之前,他发现儿子爱玩电脑,就对他说,等爸爸挣到钱,给你买一台电脑,放家里玩。最后也没买成。
王小波说,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王永涛还在生猛的年纪,觉得谁也锤不了他,他不想成为老牛,自然也不能接受老牛的建议。
那天的最后,儿子说想去北京学编程,学网络安全,父亲听不懂,还是塞给他一些钱。“八百还是多少来着,记不清了。”王永涛说。
四
北京跟王永涛想象的不太一样。跟每个北漂者一开始想象的应该都不太一样。
本以为在北京,小伙伴柴坤哲能接济一下,到了发现这家伙课余研究个什么“无线电安全”,每个月买设备买到饭都吃不起。俩人一起苦哈哈掰着手指头算钱过日子。
王永涛(右)和柴坤哲(中)
柴坤哲对他说,你路子太野,这样是找不到工作滴,得找个正规培训机构学学编程,再提升一下能力。王永涛觉得有道理,就去北京某软件培训学校呆了几个月。
关于那个培训学校的名字,王永涛不想让我提,他说,“凭啥要给它打广告?我交了钱去培训的。在他看来,那段经历只是一场交易。
他的第一份工作公司名叫北京椒图科技,当年的主打产品叫“JHSE”,后来的主打产品叫“云锁”,是一款服务器安全管理软件,面试他的领导叫王浩(音),据王永涛口述是公司创始人(但我并未查到此人)。这一段也是王永涛嘱托我写出来的,还说,“你可以着重讲一下。”
进面试间时,王永涛看到桌子上两只黑色靴子,底儿冲着自己,一条腿架在另一条上,王浩靠在老板椅上,面无表情,不像公司领导,像个黑社会老大,就差脸上有一道刀疤。穿得也不像搞IT的,一身工装,又像个服役多年退下来的特种兵。
当时心想此人肯定特凶,但他这股凶悍又很熟悉。后来他才知道王浩喜欢户外运动,还是蓝天救援队(一个民间的纯公益紧急救援机构)成员。
谈妥时,王浩问他什么时候能上班,他说周末搬家,下周一到岗,没想到王浩问他,要不要我开车帮你搬东西?“一个公司的创始人,居然要帮我一个刚来的小屁孩搬家。”王永涛没好意思接受,但他记住了那段话,他说,那种语气你能听出来,不是客套。
刚租完房子那阵,他过得紧巴巴,连着好几天都是同事请吃饭,撑到发薪日,王永涛一查,工资没到,就问王浩咋回事,又跑去问HR,被告知当月发的是上个月的工资,他得下个月才能拿到这月工资,这是公司规定。
他一下子懵逼了,还得撑一个月?下班时,他正纠结该找谁借点钱,王浩告诉他:“明天一早,你去HR那边取下你入职这段时间的工资。”
来了北京,王永涛再也没有“跑操自由”,他每天早早起床,在人堆里挤二十分钟才能进地铁,再在澡堂子味儿的车厢里挤上一个小时。
天通苑小区是亚洲第二大的社区,号称“北漂者的第一站”,王永涛租了个地下室的隔断房。生活中重要的是光亮,但这里没有光亮。生活中重要的是风,但这里没有风,生活中重要的是声音,这里有隔壁的吵闹声和午夜呻吟。王永涛戴上耳机听歌,有时也跟着轻轻哼两句:
远方的天空总是那么蓝
我却藏在潮湿的角落里
生活好比那黑夜里漫长的路
走过的人他从不说出来
这首歌出自“野孩子”,一支从甘肃走出来的,王永涛最爱的乐队。当年乐队在地下室里写这歌时,年级跟他一般大,隔着时空把歌送到他耳朵里。
野孩子的歌简单质朴,带着点西北的土味,唱出人们对生活的向往和迷惘:
远方的恋人你不要埋怨我
虽然我从来没有让你幸福过
生活不是幻想不是理想
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事啊
醒来的人他从不说出来
醒来的人他从不说出来
醒来的人他从不说出来
这歌常把王永涛带回平凉。他记得父亲当年临走时跟他说,等爸挣了钱,回来给你买电脑。又想起自己对父亲说的“我不想活成你这样”,有点后悔。出来以后,他越来越理解和感激父亲。
当年退学,父亲从没有狠揍一顿,逼他回学校。当老师放弃这个学生,父亲四处找关系托人。退学后,又领着他去职业技术学院,四处求人安排……王永涛说,父母当年为了我,没少跟别人低头,现在想想,挺心酸的。
北京的节奏太快,坚持了一年,王永涛有些受不了。有时走在过街天桥上,底下来来往往的车,黄黄红红地往前走,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有时地铁门开了,他被冲进来的人往里挤撞,感觉这些人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说,“我可能还是不太能吃苦,就走了。”
年到年,他像只候鸟,从北京飞到南京,再到兰州,又回北京,去杭州干了一年,又回北京,去了,跟柴坤哲一起。
当初王永涛去了椒图时,柴坤哲就去了独角兽团队。那时他们就约定,咱们先在不同的公司,不同的岗位,将来有一天,哥俩一起干一番事业。后来,他们一起创建了“天马安全团队”。
五
每一家公司对待网络安全人才的方式都不一样,但绝对与众不同——大专毕业生可以跟博士一起工作。
这种氛围跟其老板周鸿祎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有一次上节目,周鸿祎说,黑客通常都是比较有个性的人,很难用批量化的方式去培养,也很难用纪律或统一的要求去约束。他麾下最得力的大将“MJ”郑文彬学历就不高,但丝毫不影响其成就和别人的认可。
王永涛到之后,小学毕业生也跟博士当同事了。
“不官僚,大家都直来直往,牛人也多。”王永涛说,他的直系领导杨卿很看重一个人的自驱力,实验室是放养状态,他到之后很长时间都没人交代活儿。
一开始他还有点不适应,回过神才发现太特么爽,“我就是这种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做好。”
他喜欢攻防渗透,就是黑客之间搞来搞去那套。彼时国内刚兴起“红蓝军对抗”的概念——网络安全版的军事演习。他就开始研究。
15年前后,许多知名互联网大公司用的还是最原始的那一套“围墙式”防御体系——用防火墙、入侵检测系统之类的东西建个“围墙”,把公司内网围起来。这样感觉上挺安全,但其实黑客总有办法进来。
王永涛说:“当年我打XX(和谐)公司,用一封钓鱼邮件搞到一位内部商务人员登录内网的账号,直接就内网漫游了。”
这就好比对方建了个铜墙铁壁,心想外人绝无可能破墙而入,而你直接弄到员工的门卡,大摇大摆刷卡走正门进来,城内毫无防备。
由着性子倒腾了一阵子网络渗透,王永涛陷入尴尬:虽然没有KPI,好歹要给领导个交代,说说每一阵子做了什么。
王永涛总讲不明白,因为大部分工作都是研究性质的。
他身边一个个同事在各大行业会议上崭露头角,或发表演讲,或展示研究成果,或写成一本书出版,媒体报道也是不断。于是,每次工作汇报,同事们就把战绩往桌上一甩,王永涛啥也没有。如此,升职加薪之类的好事自然也跟他关系不大。
那时,他打心里不认可这些事。他觉得一个技术人牛不牛X,跟有没有发表过演讲,没有直接关系。
他又去倒腾安全产品。
彼时,柴坤哲做了一套无线入侵防御系统,名叫“天巡”,思路很新颖:用一台设备不断扫描附近的无线信号,如果附近有黑客正拿着无线设备企图入侵企业的WiFi,“天巡”就会反击,用类似黑客攻击的手法来阻断和压制住黑客发出的无线信号。
王永涛受到启发,把这种“以攻代防”的思想用在渗透防御上,做出一套“蜜罐”,用来诱捕黑客。
他说,一般的“蜜罐”系统相当于妖怪来抓唐僧,你把唐僧藏起来,拔出猴毛变出个假唐僧让他抓。具体做法是:在企业内部安放很多假的(蜜罐)服务器或是假的机密文件,当作诱饵和告警器,一旦这些服务器或文件被人碰到,就说明黑客驾到。
王永涛在此基础上做了加强,蜜罐不仅能告警,还会用类似攻击的手法反向拿进攻者的邮箱、指纹、IP之类的信息,有助于后期溯源破案。
可东西做出来,王永涛总觉不够好——万一妖怪识破你的伎俩,直接找到你藏起来的真唐僧,怎么办?他觉得真正的欺骗防御系统应该是把真唐僧(业务系统)和假唐僧(蜜罐系统)融为一体,即便妖怪抓到真唐僧,也能在一瞬间用假唐僧替换掉真唐僧。即便黑客发现真实的系统,也能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引入蜜罐。
有点滑稽但差不多是这意思
说起来当然简单,实现起来是九九八十一难。最终,这套系统也没能商业化。
曾经,不善言辞让王永涛吃过不少亏。几年前的一次面试,HR问他,你有什么厉害之处?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厉害的,除了比别人更热爱信息安全,别的就跟个普通人是一样的……
后来他决定也去刷会议,出书,他说服了自己。“我不能顾着自己嗨,公司花那么多钱养着我们这些安全技术人员,还不背KPI,总得给公司一些回报吧。”
年年底,他走向另一个极端:我要把国内外网络安全会议都投一遍稿,年之前站上所有黑客梦寐以求的舞台Blackhat。
我问他,“你这么做,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吗?比如你父亲?”他说不,我从来不想证明给谁看,因为“证明”这件事总有办法作弊,“你想证明给别人看,就会去迎合别人的标准和期待。”
他现在内心还是不觉得上了演讲就等于牛X,他说,“投会议其实有很多技巧的东西在里面,什么样的议题,怎么提交能被选中,都有技巧的。”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HR看重啊,世俗社会很看中这个,觉得上了就是牛逼,那咋办?你没上过演讲,没出过书,怎么证明自己的价值?艹,那么做呗!证明自己呗,毕竟你作为一个职场人,需要这个东西没办法。”
当我开始反问王永涛,这算不算是一种对现实的低头,他音量略增,“你可以理解为我被现实干翻了,没有办法。社会需要这个东西,我没有办法不去做这件事,我也要生活啊,我也想让自己往前走啊,那我不这么做,我怎么办呢?”
“我也想跟窦唯那样的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啊!但是窦唯人家曾经牛逼过,我没牛逼过啊,我牛逼过,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
六
朴树在一个节目被问到:为什么参加这次比赛,他回答道:“说实话,我最近挺缺钱的。”在面对媒体,王永涛一样直接,毫不遮掩。
朴树又在另一个节目说,他来参加一个节目,就进入了一个角色,会在不违背自己的情况下,礼貌性地去完成它。
王永涛也努力演好自己角色。老实说,我都不知道这篇文章里,有多少是他自己,有多少是角色。
但有一点我确定,他也还拧巴着。
王永涛说,一个人的身份要跟能力匹配,看不惯到处吹牛逼的人。朋友也说他低调,可他又主动找到浅黑科技写这篇文章。
他说,他不把这看成是一篇PR(公关)稿,就只是对自己前十年轨迹的一个总结记录,也给类似出身的人一些鼓励。他还特地关照我:“不用费心思替我包装,你就照真实的样子写就行。”等我写出来拿给他看,他又说,太细节了,那段可以删掉,这里可以模糊一下,那里改个说法。
他明明需要包装自己,又有点抗拒。他时而毫不遮掩,时而又总感觉藏了点什么。有人不得已袒露不堪,有人则穿上华服遮掩不堪,都是为了生活,我也搞不清哪个对哪个错。所以还是说回王永涛的故事。
王永涛是个黑客,也是个摇滚爱好者。
十几岁那年,他坐在网吧打游戏,觉得耳边少点声音,就在网上随便搜歌,听到一首死亡金属,感觉脑子跟过电似的,嗡的一声,浑身充满力量。后来他还去学过一阵子架子鼓,由于时间关系最后没成。
当黑客时,王永涛喜欢追根溯源,这种职业病被他带到音乐爱好里,听一首歌,他也要去扒这首歌背后的意义,就像破解出一个谜题。
“谢天笑在《向阳花》里问,‘如果你生长在黑暗下,会不会还怕,会不会继续开花’。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万青在《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里说,‘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你说,崩塌的大厦指什么?”
他问我。
王永涛认识不少摇滚音乐人,聊到某个乐队时,他会忽然兴奋地说,我有那谁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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